來自島國，我已經很習慣自己在國外遊覽時，動不動就用「遼闊」二字來形容目光所見之處。但是提到與歐陸僅相隔了一個英吉利海峽的英國，在東邊的歐亞大陸與西邊的美洲新大陸相比之下，客觀上，實在是很難覺得她是個"大"國。再加上倫敦總是給人一種寸土寸金的印象，對於文學名著改編的英國電影中優美的田園風光、女主角獨自散步的一望無際的草原，總覺得都是劇組為了用畫面來吸引觀眾而不得不拉車到罕無人煙之境才有的絕美景緻。直到親自踏上了英國，才見識到這個島國英倫對於土地之用的慷慨與大氣。


倫敦的那一年，我住在東南三區一個叫做Blackheath的地方。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個地方的名聲可能不及鄰區Greenwich來得出名，然而在英國境內，每次跟別人提到Blackheath，總是能得到很熱情的回應：「Oh Blackheath, you live in Blackheath!」。以倫敦的東南區來說，向來給人一種多元種族的印象，說白一點，也就是外來移民比較密集的地方。路上常見的不是Kebab餐廳，就是鮮豔到讓人敬謝不敏的黑媽風格服飾店。當然相對的優點是物價低廉，只不過以我們學校所在的New Cross來說，治安上的考量可就是不得不稍加留意的問題。但是，只要穿越黑黑灰灰的New Cross再往東走，Blackheath則有著東南倫敦罕見的優美環境，尤其走在鎮上的商店街時，真的有一種彷彿置身觀光小鎮裡的錯覺，儘管實際上，比起隔壁鼎鼎大名的格林威治，這裡不過是個清幽的住宅區罷了。


而到底是甚麼讓Blackheath顯得這麼特別？當然，地如其名，正是那一整片延伸到天際線的草原。Blackheath名字的由來，大概聽過的有兩種版本。根據在地人的說法是中世紀黑死病(Black Death)肆虐的時候，很多病死的屍體都埋在這片草原底下，因而得名。但是官方說法則澄清說Blackheath的名字跟Black Death一點關係也沒有，純粹是因為這一區的土壤與生長出來的植物顏色，跟泰晤士河其他沿岸的綠地相比之下顯得比較深，才叫Blackheath的。雖然官方說法聽起來是讓人安心許多，但是卻也少了神祕的色彩與幻想的空間就是了。果然一知半解的傳說還是最美的...


住在這片草原旁邊一年，出入總得經過她，春夏不同色階的綠、秋的枯黃和冬的雪白就一路隨著公車的路線緩緩駛進眼簾，用顏色提醒著我這個外地人不要錯過倫敦的季節變換。一年下來，我看過這個草原舉行過熱鬧的Fun Fair，一個一個妝點著七彩燈泡的巨大機械手臂載著尋找刺激的人們飛天又盾地；我也看過燒遍全英國的Bonfire night，大型的煙火在天幕上展開卻近得就在腳下的這條地平線的彼端而已；還有一年一度的Bike and Kite Festival，成千上百個造型奇特的風箏在這片草原上一齊展翅而飛，我雖然向來對風箏線感到莫名地害怕卻也忘不了那份壯觀；還有倫敦人最熱衷的馬拉松活動，形形色色的人穿越草原而來行經我們家門口再繼續朝著目的地跑著，我們也不忘在窗前向他們揮手加油。還有更多午後，極限運動愛好者在Land Kiteboarding。這片草原，慷慨地張開雙臂餵養了附近居民的生活。



與室友們也曾經質疑過，這麼大一片地方怎麼會就空在這邊。真正去進一步了解才知道，這塊土地其實是地方政府以公共利益為前提計畫性地保存下來，並且以保護當地自然生態為長遠目標持續地努力著。至於倫敦隨處可見的公園，其實過去都是皇室的財產，目前由英國政府轄下一個The Royal Parks的執行單位在統籌管理，其中最大的Richmond Park佔地約9.55平方公里，大約是三個陽明山國家公園大，位於市中心地鐵線Zone 1內為大家所熟知的海德公園，大約也有1.5平方公里，差不多接近六個大安森林公園大，而包括海德公園在內加上其他同樣位於市中心的公園，面積總數大概則有4.6平方公里。寸土寸金的倫敦，留給都市的空白，展現的是對於國土面積的優雅從容。


回到台灣一眨眼也半年多了，常常在步行之中感嘆著被建商啃食得一點也不剩的地皮，不管在市區內、高速公路上，還是搭火車，窗外的景色總是高樓相連到天邊，很可悲又諷刺地，沒有被揀去做為建地的土地恐怕只剩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墓地了。我家位於一個山坡地上，過去這片坡地的側面還綠油油地舖有一層植披，雖然已經不記得到底是草叢還是樹叢，但現在，坡腳早已被挖得一點不剩，舊的建案還沒完工，新的建案已經蓄勢待發了。回到台灣的這段時間裡，常常懷念起Blackheath的那片草坪，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幻想如果是台灣擁有那片地，是不是也將蓋起房子，那麼這批位於鼎鼎大名格林威治公園旁的房子將可以招來多少的財源，但是我想不到一個合理的數字，因為星空下的煙火，無價；載著笑聲飛翔的Fun fair，無價；用風箏鋪滿的天空，無價。我想不到沒有了Heath的Blackheath會成了甚麼樣子。在建商們忙著畫地為王的台北市，不免讓我覺得，有個皇室體制的過去或許也不全然是件壞事。


參考資料:
History of Blackheath
Ownership of Blackh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