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北京】

若想領教中國的順口溜，最得來不費工夫的方式大概就是逛街。走在北京的街上，耳朵忙得停不下來。北京店家們紛紛把喇叭對準門口，用最大音量反覆播放著預錄好的叫賣詞來延攬客戶上門，那些詞句在我們聽來實在過時，但反而因為這樣我忍不住聽得更認真。

抵達北京的第一天，從地鐵站前往下榻旅館的路上，我的眼睛還只是隨著我步伐的移動機械性地掃視著映入眼簾的所有東西，「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您走過路過您可千萬別錯過......」洗腦式地不斷反覆，我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來，心想這到底是幾零年代的流行語，原以為只是某家店主的個人偏好，結果很快就發現，整條大街不管是賣吃的、賣玩的還是賣穿的，都有志一同地播放著同一段錄音檔。那是一個女性的聲音、當地人的口音，由於台詞並不長，所以很快又從頭反覆。我一路走下來，聽起來就像是一首以一種古怪的節奏周期不停循環的滑稽卡農，噢不，應該說它是一種聲音裝置藝術可能會更貼切得多。

幾天之後去到八達嶺長城，這裡還有不一樣的。這裡的店家們不只請客人留步，而是試圖在客人連店門口都還沒瞧見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所有商品一樣樣報給你聽。要是你第一次在冬季來到八達嶺爬長城，事前沒有做好禦寒準備，沒關係，長城售票口處的貼心店家們都幫你準備好了：

「登山鞋，旅遊帽
　羽絨服，棉手套
　絨衣絨褲棉背心
　帽子圍巾和口罩......」

由於這詞太琅琅上口，以至於我在長城上，腦中一直無法克制地反覆出現這段內容，一不小心就把整段詞給記下來了。是說我記這個到底可以幹嘛？

【看的北京】 登長城小天下 逛故宮傲中華

關於中國建築的雄偉與壯觀，早已不需要任何人再多做背書。但是當我實際置身其中的時候，竟然無法從過去曾經看過的照片、影片，或是文字中引用出任何一種描述來形容那時的心情，當下心中那股澎湃並非單純來自視覺的震懾，而是一種心境上的共鳴，那種共鳴，是我在旅行其他國家的時候不曾有過的感受，我知道，那是來自文化上的共感。頓時，我置身於政治所鞭長莫及的疆界裡，故宮的石階不是冰冷的，長城的牆垛也不顯生硬，眼前這些史蹟是我的領土，我也是這段歷史的子民。

因為這份共感，於是我與其他外籍觀光客就有了區別，當眼前的每一處細節都還只是別人手中旅遊書的一項史料、一條資訊，我卻直接得以進入更深一層的文化意涵。在故宮裡，我看到的並不只是一座全世界最大最複雜的皇宮建築[1]，更是一國生活風俗的縮影；而天壇也不只是一處在在經過精巧設計的祭祀場所，更是漢滿文化的哲學觀。從前廷大殿前矗立的龜與鶴、後宮花園為重陽登高所堆砌出的假山、代表至尊之數的九、乃至滿院的古松古柏，他們之於整個空間意義，是完整地融入在我的思維當中的，我正是被這個文化所陶養而成長。而在長城上，垛口與女兒牆築成了南北的空間座標，建築構造清楚地指出了關外與關內的地理關係；東西向的綿延則是縱橫了時間座標，歷朝歷代的修築工程不是只為了建造一個太空上唯一看得到的人類建築而已，而是把一本本斷代史給串連成了一本千年通史，在各民族間早已不再兵戎相見的今日，長城就如同一個見證著各族交流融合的文化印記，屹立在山嶺上，成為這個星球最耀眼的標記。

我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符號學家，但我第一次覺得我也像是一位。



　　　　　　
註

1. ^ 關於全世界最大的皇宮，依不同的評斷標準，有不同的排名。有的是以主建物規格、有的是以佔地面積，詳情請參考維基百科辭條"World's Largest Palace"。依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中國紫禁城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宮殿建築群，總共佔地約74公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