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
Monday, May 11, 2020
每個母親節，總讓我極度不自在，我認為這是一個很粗劣的手法來彰顯母親的偉大，同時更凌遲那些被母親或以母愛為名深深傷害的靈魂。
我始終記得小學四年級的一堂美勞課。班上有個同學是由老榮民父親獨自扶養長大，媽媽早就不知去向。也許是代溝的關係，可能還加上母親離開所留下的傷痕，父子關係也很生硬，這樣的家庭自然讓他成為班上的問題兒童之一。母親節前的這堂美勞課，照例要做母親節卡片，那個年代的座位很流行分組，而這位同學就坐在我的對面，只見他靜靜地看著那些美術材料發呆，耳朵漲紅，我可以理解他的沉默，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於是我自顧自地做自己的卡片。不料，身邊一位女同學突然帶著一點惺惺作態的語氣問道：「某某某，你這個卡片做了要給誰啊？」然後我只聽到砰一聲巨響，眼前這位男同學狠狠地拍著桌子跳了起來，怒目瞪著發話的女同學，這一拍，整組的桌子都歪了，嚇了我好大一跳。當下班導當然做了立即的止血，把兩位同學叫到旁邊去，並要求女同學立刻道歉。回想起來，其實我不認為這個女生是真心壞，充其量只是一種惹人厭的白目想故意試探人家底線，所以她馬上就照著老師的要求道歉了，但是這位單親同學所受到的傷害，會因為一句對不起而痊癒嗎？
二十多年過去了，每年母親節我都還是會想起這件事。不知道分班之後的母親節美勞課他是怎麼度過的？或是畢業了、不再有美勞課需要面對以後，母親節並不會從日曆上消失，當每個人都在慶祝母親節、狂曬母子合照的時候，他會怎麼面對呢？
我相信還有更多被母愛之名傷害的孩子，被正常家庭的表象所掩埋，以至於沒人聽得到他們的聲音，甚至當他們正在用他們的方式散發出求救訊號時，有多少大人會以「你媽媽真的很疼你，你要聽媽媽的話，媽媽都是為了你好」粗糙地回應。等到孩子隱忍到了極限，只剩下對母親的怨懟，而母親換來的也只是一個自己養出的「不孝子」，然後怨天尤人、泣訴世界沒天理。
情人節尚且有光棍們的同溫層互相取暖，這些帶著傷痕的孩子，都是怎麼度過這個政治正確的節日的呢？而我們辨識得出有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在自己身邊嗎？有些親職教育家會建議說，童年時沒有被滿足的缺口，成年了可以自己給，做自己的父母，給自己需要的愛。聽起來很正面，但我無法想像這要靠多麼強大的心理素質才有可能順利跳脫與生俱來渴望母親羽翼的原始驅力，自己給自己肯定、自己當自己的後盾，在自己支離破碎的時刻還能當自己的靠山，自己癒合。
獻給應該都很偉大的母親與應該都是寶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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